2020年08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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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版:韩江水

红屐记

■ 肖佳茹 文/图

  前两日收拾鞋柜,翻出一双蒙尘的红木屐,擦干净穿在脚上,还和从前一般合脚,还和从前一样红得鲜艳,衬得我的脚愈发修长雪白。在家里慢慢地踱步,时光也在脚底流转,思绪回溯到十年前我第一次和这双红木屐见面的日子。

  临近七夕的日子,但我不知道那时是否像现在这样,到处都是商家广告的信息。我记得清清楚楚,自从祖母满头大汗地从老家给我带来这双木屐,我便满心满眼都是这双红木屐,时不时打开装着它的红塑料袋子摸它一下,没有心思留意其他的事情,只等着七夕到来的那天,出花园的我可以穿上它行成人礼。

  我那时想着要一双木屐很久了。《红楼梦》四十五回里,宝玉秋雨夜探黛玉,那一身的雍容华贵底下配的就是一双棠木屐。曹公并没有对这双木屐做任何描写,但且不说能和那一身华服相称的木屐得有多精美,单是棠木二字的诗情画意,就足以让我浮想联翩。我的那双木屐,坦白来说,和我想象的一点也不一样,它不是我自己凭着眼缘挑的,没有纹饰,也不温婉,甚至有些粗糙,还是双人字拖,我也说不清我为何那样喜欢它。出花园的红衣蓝裤倒是我自己挑的,可我一点也不喜欢,我只是从大商场门口打折的衣服堆随意拎出来符合要求的:要有领子,要有口袋,要红衣蓝裤。这双本该让我嫌弃的红木屐,我却就是喜欢它,喜欢它木头和油漆混合的香气,喜欢它走路时发出的声音,喜欢它木头温柔冰凉的质感,即使不知道它是什么不甚珍贵的木头,但就是和塑料拖鞋一点也不一样。它有浑然天成的质朴,我觉得它有不为人知的魔力,我总想着,穿上这双红木屐,从此我就不再是莽莽撞撞爬墙钻洞的假小子,而是袅袅婷婷步步生莲的曼妙少女。

  等待的日子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到来,我至今都会恍惚,那天到底是美梦还是现实。睡眼惺忪的我在母亲的安排下几乎是闭着眼洗好花水穿衫裤,却在穿上红木屐的一瞬间清醒,脚底异样的触感让我下意识地低头,看到那双心心念念的红木屐穿在脚上,我高兴得几乎要尖叫出来,但仪式还在进行,我只能按捺住内心的雀跃。那一日做了什么,吃了什么,我全然已经遗忘,唯独记得那日在闺房做一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房女”,我在房间里穿着木屐,一圈一圈地走着,怎么看怎么欢喜。

  我想着林大钦当年登科及第的时候,一定不会想到,他年少时迫于贫困穿的那双红木屐,会成为潮汕人的信仰。年年都有成千上万15岁的潮汕奴仔,在元宵或七夕的好日子,脚穿一双红木屐,带着和状元郎一般出人头地的梦想,从童年踏进成年,从玩耍的小花园走向田间,走向朝堂,甚至过番走向海外。

  那年盛夏我都是穿着这双红木屐在家里走来走去,而这双红木屐似乎确实为我带来了好运。那一年我代表学校去了广州参加省里的作文比赛,那一年我大大小小拿了许多作文的奖,那一年我第一次萌动以后要走文学的道路的念头……一切似乎都是从出花园的那一年开始。母亲总说,那年我出了花园就成人开窍了,但我更愿意相信,一切是这双红木屐在冥冥之中做的安排。尽管后来家人厌烦了木屐的声音勒令我把它收起,我也在忙碌的岁月中将它遗忘,但它一直静静地在那里,十年来看我从帆布鞋到单鞋到高跟鞋,从还背着书包的豆蔻少女到如今踏进社会,步履不停。

  或许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象,我的红木屐不是什么吉祥物,它只是一双鞋,穿起来走路稳稳当当,不偏不倚。李太白脚着谢公屐,身登青云梯,我从来没有想过穿着那双红木屐像谢灵运那样恣意地去游山玩水流芳百世,也没有希望自己能沾上好意头,像林大钦那样平步青云。它舒服,我喜欢,再加上它见证了我一生唯一一次的成人礼,它就是我心头的朱砂痣。

  小妹今年十岁又四,明年也即将出花园。我看她还冒冒失失大大咧咧的孩子模样,不知若是送她一双红木屐当成年礼物,她会不会踩着木屐,在家里高兴得乱跑,惹得楼下邻居上门投诉?抑或是一夜成年,从此收敛玩心,当个窈窕淑女?看她嘻嘻哈哈玩闹的样子,答案想来是不得而知了。

2020-08-29 ■ 肖佳茹 文/图 1 1 汕头日报 c82731.htm 1 红屐记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