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小米

　　在钢筋森林里，看到萤火虫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了。

　　有一个叫黄金生的台湾人，有天晚上在重庆城的郊外看见萤火虫飞舞闪烁，听到一个孩子问妈妈“这是什么虫啊”，黄金生的心突然有些失落，他也这样问自己，也想问问身边的人，我们有多久没有看到萤火虫了？黄金生想起小时候，夜里醒来，能够看见城里的窗外一闪一闪的萤火虫，然后在萤火虫的陪伴下安然入梦。

　　后来，这个在重庆做着很大生意的男人，突然掉转方向，在重庆大学城附近租了上千亩闲置土地专门养殖萤火虫，他要为萤火虫找回“失去的家园”。而今，这成千上万萤火虫的光亮在林间枝头、溪水潺潺中轻盈地飞舞，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道美丽的光痕。

　　这些飞舞的萤火虫，是夜色里璀璨重庆城闪烁的梦幻之光。

　　我有一个友人老付，50岁的老男人了，有一天也突然爆发出他人生中又一个梦想：“我要去养萤火虫！”老付出生在一座小县城，县城里绿树婆娑，青花瓷一样的天色，一到夏夜，萤火虫这个精灵就闪亮登场了。老付说，这个梦想源于对童年的缅怀，也有对萤火虫的想念，那是夏夜里，唯一能够与天上星星遥相呼应的光。

　　老付的这个梦想，也是为了他7岁的宝贝女儿，女儿在动画片里看到过飞舞的萤火虫，这种美到极致的昆虫，让女儿欢呼：“爸爸，爸爸，我要萤火虫！”老付虽不能为女儿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但让女儿看到萤火虫的想法，还是能够实现的。那天，听到老付这个不期而至的梦想，我嘴唇哆嗦道：“这个，这个，你可以去实现。”老付去乡下一趟，提着几十只萤火虫回来。在他楼下院子里，老付熄了灯，让瓶子里萤火虫发出的一闪一闪的光，照亮了他的小院子。老付的女儿，这个快乐的小天使，追逐着萤火虫的光，翩翩起舞。萤火虫的光影中，我看见老付显出愈发慈祥的面容，一双淡眉，柔顺舒朗地展开，让我想起白雪皑皑高原上绵延的天际线。

　　“你知道吗，我们慨叹人生穷困，其实是因为人生的时光太短暂，一辈子，在银河系里就一眨眼工夫，穷困的不是物质，是时间。”老付对我回忆说，他小时候家里动荡不安，寄居在乡下外婆家，夏夜里，他和外婆一起去追萤火虫，有个晚上在山梁上一直走了好几里地，外婆就这样一直陪着他走啊走啊，也不知道累，是天上星星与地上萤火虫的光，照亮了他与外婆回家的路。在外婆的篱笆墙老屋里，老付度过了有萤火虫照亮的童年时光。

　　老付说，他小时候有一个梦想，等自己长大挣了钱，要把外婆接到城里来，把乡下萤火虫接到城里来，守候着外婆过上好日子。但等自己真挣了钱，外婆已经睡在了乡下土堆里。有一年农历七月的夜里去祭奠外婆，老付在坟墓边草丛里看到了飞舞的萤火虫，一下子泪流满面，他想起了一部外国电影里的画面：一群萤火虫在空中扑闪着，与亡者起舞的灵魂相互辉映陪伴。

　　老付的话，一刹那让我精神明亮。我常感人生抑郁，患得患失，没想到，照亮迷茫人生的，导航汪洋大海的，往往是像萤火虫那样的光，貌似微弱，其实像树根一样顽强地植入心底，支撑着飘摇的人生。

　　在城市璀璨而炫目的夜色里，能够像萤火虫一样，按照自己的路径独自翩翩起舞，不也是一种安然的人生吗?人生往往因为贪婪而陷入永久的沉重，正如有人说的那样，珍贵的东西不一定要拿到手上抱在怀里你才觉得拥有了，只要是经过了你的目光，光芒一样照亮了你的心就好，这样的人生，才是轻盈而舒适的。每个人都是地球上的匆匆过客，正如萤火虫，它生命虽短暂，但在夜色里发出的微光，给予人间大地多少美好的梦。

　　所以我想，在城市里，除了霓虹灯的闪烁，如果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只美丽萤火虫的造访与照亮，那可真是一个梦境般的美好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