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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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版:龙泉

老街杂忆

  本打算写一写上世纪60年代中后期至70年代初发生在那条无比熟悉的老街上的近乎荒唐的往事。那些故事,如果是由高手来写,可以写得生动幽默,我一直没写的原因是担心写不好它,白白浪费了好题材。这个令人啼笑皆非有几分悲催的题材不太适合在春节前后的喜庆时刻见报——那就写点轻松的吧,还是这条老街的往事。

  时间回到上世纪80年代,1985年之前的仁安街。场景是一幢老楼房的一楼,光线幽暗,我们一家三口暂住此地。那时家里有一台华南牌缝纫机,因为无师自通给儿子做衣服取得点滴成果,兴趣由此大增,这台半旧的缝纫机成了生活里很重要的物件。而供我“大显身手”的各种布料,居然来自门口街上的流动布摊,流动布摊维持的时间不长,其鼎盛时期整条街两边都摆满了。一般是下午4点后,小贩在地上铺开塑料布,摆上一叠叠布料,摊位一个挨着一个,有的甚至挤挨到左邻右舍的门楼下。令我惊奇的是,布料有些是几尺长的布头布尾,花色品种丰富,有不少小格子布和各种图案的花布,有的图案很现代,适合缝制时尚童装。那时每天下班回家从布摊前走过,心情快乐无比,后来读过汪曾祺描写逛市场看到各种菜蔬的心情,忆起当年逛布摊时,居然也有生之喜悦的感受。布摊激发了我的好奇和兴趣,很多次蹲下来挑选心仪的布料,心里盘算着,这块给孩子做件小罩衫,这块做条小裤子,这块自己做条正风行的斜裙非常不错。那是一段特殊的日子,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那时根本没有去了解这些布摊从何而来,它们仿佛从天而降,给我的生活带来便利,并且促使我学习了缝纫,虽然是土法上马而非专业。想起这事不禁心生沮丧,又是一项被遗失了的技能,跟下乡期间学会打算盘和打针,学会拉板胡和弹八线琴,到1997年又学会开车一样,过后逐一把它们忘个精光。如今看到缝纫机,已想不起怎么穿好那根线,更谈不起做衣服了!而最重要的一点是,连兴趣也丧失了,时过境迁,情怀不再,想来空有感慨。

  提起做衣服的话头,顺便把细节聊聊,那时我有一本厚厚的书《可爱的童装》,来自广交会,那是当年能看到的最美服装书,那些漂亮童装,撩拨起创作欲望,家里就有个两三岁的模特儿,我可大展拳脚。于是,晚上忙完家务,安排孩子睡下,便进入研读状态,保存至今的书里,那些折角和打勾,便是自学的明证。此后便胸有成竹地开始做起来,买来皮尺、粉块、大剪刀,煞有介事地拿着皮尺追着不停乱跑的儿子量身,再参照他现有的衣服,在纸上画设计图,在地上铺开报纸画纸样,为省布料拼来拼去地捣腾,裁剪后,便上机缝纫了。那几年,外面风靡裁缝班,在充满希望的上世纪80年代,一边是夜大、业大、电大热门,一边是裁缝班办得风生水起,有人花20元学费去学缝纫,带来油印的讲义给我看,看着上面那些专业图纸,我居然觉得去上夜课浪费时间,还不如自己折腾有趣。果然,一件件成品童装的问世,给我带来惊喜,每一件都打上自己的符号,孩子穿上欢天喜地,在街上玩耍和去幼儿园,常有人咨询衣服在哪做的,我自然乐不可支。至今还记得,学做衣服最难有两项,一是安衣领,一是开口袋,衣领很快就安得很正,而开口袋比较难,很费力,好在小孩衣服无需做难度较高的西装口袋,做贴袋多好看啊,还可有各种造型和花样。

  在热衷做小孩衣服的同时,好像也没亏待过自己,来自门口布摊上的布料,价廉而色彩丰富,记得我买过一种咖啡色的带有一点尼龙性质的布,有垂坠感,适合做裙子,为了不单调,我买了同样质地的红黄蓝几种色彩的碎布头,剪出热带鱼的轮廓,用线锁边,错落地缝在裙子左侧,效果很好,有灵动之感,又是独此一件。当然,人的服装审美脱离不了时代的制约,这条裙子放到今天,肯定穿不出去的。想起一件趣事,当年有一天,我穿着这条裙子踩自行车上班,路上遇到一位熟悉的长辈,一看到我就把我叫下车,批评我不应该穿花哨服装,追逐潮流。老先生现已九十多岁了,他若还没忘记此事,会不会为当年思想的保守感到可笑呢。

  其实,当年缝小孩衣服津津有味,全因为我喜欢做手工,学缝纫只维持几年的兴趣,而勾花则做得更久,那时家中的情形是,布料和绒线共存,钩针与棒针齐飞。织毛衣在当年是女性们用来打发时间的普遍行为,可我为什么自年轻起就比别人忙碌呢?都是因为兴趣太多,那时也搞剪纸和画画,但对手工的爱好也不容忽略,鱼和熊掌难舍其一也。我的小学班主任郑老师是织毛衣的高手,一直保持联系,她住在美昌里,距离我家不远,一次我为了织好儿子的小毛衣,晚上带着毛线去她家请教,明明我会织好几种图案的,偏偏喜欢那种叫做鳝鱼骨的织法。那时儿子大概8个月大,出门前我备好一暖瓶奶糊,交代好才出门。没想到当我回来刚拐进街口,就听到儿子的大嗓门嚎哭声,飞奔进家,发现桌上的奶糊竟没动,小子饿着了,这一插曲把我刚刚学了毛衣花样的喜悦冲没了,也对家人居然会忘了喂孩子感到不解。好玩的是,当年多少漂亮小衣服都送人了,而这件小毛衣的实物保存至今,还有孩子照片,由此才能记住这段往事。

  又想起当年街上的卖布摊,小贩们也不容易,违章摆摊有风险,他们会被人驱逐,一有风声,他们便以极快的速度打包撤离,一时间街上鸡飞狗跳。有一次我目睹两个小贩动作太慢,情急之下一头撞进我们楼里,慌慌张张从天井旁的后门逃出,后门外是地形复杂的“内新乡”,他们可从容离去。

  忆起往事,却不是仅仅觉得好笑,那时刚改革开放不久,市场经济尚未成型,物资也未充足,就业艰难,于是有各种小商贩走曲线求生之路,我们却由此得到便利,比如那时有个卖鸡蛋的老婆婆,常在午后悄悄潜入我家,那个情景令我难忘。曾经给我们输送营养的老婆婆,估计已经作古了,想起当年她战战兢兢的样子,我忽然涌起一种怜悯之情,又联想起这一年多来,因新冠疫情导致全球性的各种生存困境,真的无比向往平安祥和的平常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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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2-21 1 1 汕头日报 c94387.htm 1 老街杂忆 /enpproperty-->